[TSN/ME]Some old days 08

在诉讼案过六年后
Mark发现自己会下雨天回到六年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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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duardo回到艾略特楼下时,呼吸急促,登上台阶,握住门把手。他想要从自己的外套中掏出门卡来,却试了好几次,全部因为手抖而失败。
天色太晚,校园极静,Eduardo闭上眼,徒劳地低吼了一声,继而抱住头,抵在冰凉的玻璃上。没人会在这时看见他,所有人都睡着了,都温暖地,蜷缩在自己的屋子中。唯剩他一个人,犹如孤魂野鬼,独身穿过大半个校园。
可是,就算是此时、此刻、此地的哈佛,都不是那个,他曾耗费过几乎整个青春,流连过,又终不再流连的哈佛。
在Eduardo近旁,大风呜咽,于身边回荡,如同另个孤寂的灵魂。他呼吸间的气息扑上了玻璃,鼻尖晕出水雾,暖了一瞬,又冷下去,于事无补。
树叶簌簌而响,声音狂乱放纵,同大雨倾盆的音调无比相近。Eduardo听见,脊背不由地僵直了,可待泥土、青草的味道都蒸腾上,浮动在空气中,他才恍然明白,那不是像,雨已在不知觉中下了下来,叫人猝不及防。
Eduardo愣住了,随后,他慌乱地,再一次掏出门卡,咬住牙齿,用尽全力,将它狠狠按在了读卡器上。
门开了。

Eduardo第一次,以为自己梦见了以前,是在9月份。
那天,新加坡天气有点儿热,Eduardo下午就从公司离开了,因为公务,他得赶去参加一场商务晚餐。
这场晚饭,是为了见合作伙伴,也为了谈下协议,对方一个是中国团队,所以席间根本不可能少了喝酒。
但好在,Eduardo是一个巴西人,还来自迈阿密,出生门阀世族。喝酒、品酒,本就是他自小的修养,是必修的课程。
而尚在哈佛时,无数大学生,刚入校,就被高年级的学长整蛊,在派对上,常常会被灌得不省人事。
然而这种情况,Eduardo从未有过。因为他的酒量实在太好了,好到,仅在一次派对之后,便再少有人去试探他,好到足以称之漂亮。
喝酒对Eduardo本不算难事,但那天却出了点儿状况。前几日,新加坡变了天气,他一时没有注意,鼻子变得闷闷的,大概不经意间染上了感冒、风寒。
Eduardo的助理,Iris,买了药,甚至还泡好了给他送进办公室。可Eduardo这几天工作实在太忙,药来了,经常只抽得出时间喝几口,仓促敷衍,而更多次,是由着它渐渐冷下去。
于是,拖了几天,症状更严重了,不仅鼻子鼻塞,头也隐隐发疼。但病能拖,工作却不能,合同则更不行,所以,今天这场晚餐,无论Eduardo有多么难受,只要走得了路,说得了话,他就必须要来,谈判是由他主导的,他不得不来。

席间无酒不欢,无欢不可谈,不谈无可交集情感,合同也就落不了地。
对方开了白酒,挺高的度数,除了在座的女士,一人一满杯,漫及杯沿。
Eduardo在移民新加坡前,从没喝过白酒。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喝,勉尽气力,才未呛咳出声,混了过去。
白酒太烈,太纯了,似火一般,一路毫不留情,直烧进心里去,无比侵略。就仿佛和一个人一样。
之后,开了酒,吃吃,喝喝,谈谈,一杯就着一杯,好像走马。于是,终于,谁也不记得到最后,谁喝了多少。
Eduardo一直撑着,喝到了后来,他不仅得喝自己的,还得去救别人的场。因为团队行走在外,所有人是一张面子,损了哪怕一个,损的就是公司。——而公司的这张脸面,不可能被跌堕。
好在最后,酒尽人欢,宾主尽欢,一场饭终于吃完,合同也签了下来。
自始至终,Eduardo都坐得笔直,站得同样笔直。他送走合作方,立在路口,冷风自天际起,一路往来,吹开他的外套。
Eduardo放松下了肩膀,缓缓叹出一口气,然后,他终于,可以放任自己的头,开始肆无忌惮地疼起来。

乘车回到家,是半个小时后。Eduardo坐在计程车上,太阳穴跳着疼,好像有舞女穿着高跟鞋,还是十几公分,二十几公分的那种,用力踩在他头上。
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,还挺大的,司机打开雨刷,从后视镜中望着Eduardo。那个年轻的男人用一只手揽住西服,蹙起眉,另一只手则掐住了额头,仿佛正承受着不能承受之重。
“你还好吗,先生?”开到一半时,司机偏过脸问,“……你看起来不太好,我们现在可以转道去医院。”
“不,不用,”可对方回答,“我只是有点儿不舒服,想回家,回了家就好了。”
“那好吧,”司机抿了抿嘴,用指尖轻轻地点了点方向盘,“离目的地还有几分钟,马上就可以到。”

Eduardo的公寓是顶层,有露台,很漂亮,可以在最近的地方看见星星。
当初他选住址,中介公司带他来看这套房子时,恰好屋主也在。公寓的主人是一对夫妻,年龄不小,马上将移居美国。他们的女儿结了婚,生了宝宝,他们迫不及待要去看她,也会住在一起。
而得知,Eduardo正是由美国,移居来新加坡之后,Ann,女主人,欢喜得不得了,连连和自己丈夫讲,这就是缘分。
Ann是个佛教徒,信仰虔诚,面容和蔼,无论何时,都让人觉得春风拂面。她撇开了中介公司,亲自领Eduardo欣赏,一点一滴讲述和David,就是男主人,以前的,关于这所公寓的故事。
“……我和他生活很开心,这大概是因为我们两个极相似,除了一点,他不是个佛教徒之外,”Ann边说,开了个玩笑,“可有时,当然了,我们也争吵,吵得厉害,像下一秒就要分开、离婚,永远也不在一起了一样。”
“哦。”Eduardo听着,揪起眉,小小地感叹了一声,“天啊,真抱歉。”
“没事儿,孩子,”Ann笑着看了他一眼,一面打开露台,“吵架之后,我需要冷静,又不愿待在屋子里,就跑上这个露台,将门反锁,David便进不来了。”
“他会担心的,”Eduardo回答,“这个露台栏杆太低,也没什么防护。”
“这不重要,事实上,我是有意的,”Ann耸了耸肩,“栏杆低,站在这儿,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银河。新加坡的夜晚清朗干净,多看看,你会爱上它的。”
“我已经爱上了。”
听见,Ann回头看了Eduardo一眼,眼神十分玩味,却未立刻说些什么。
“……然后,边看星星,我就边记起一些事儿,又忘记一些事。直到记得好的,忘掉了坏的,情绪全然平和了,才再回到屋子里去,同David理性地谈。”
Ann讲完了,便不再诉说。在留下来的,许久的沉默之间,Eduardo抬头,望向远处。可此时是白日,没有银河,只有天空,“你们这个样子,真的挺好,”他说,接着转过了身子,“我决定买下这间公寓了,Ann。”

回到客厅,中介来的男孩正和David一起喝普洱,熟茶,赤红色的茶汤冲出来,如同丹霞一般,不可思议。
“尝一尝?”David又拿出一个小瓷杯,用滚水冲过,再用茶汤泡过一遍,“五十年,味道挺不错的。”
Eduardo没喝过普洱,被如此款待,禁不住感觉诚惶诚恐,却又温暖,“好……好的,谢谢,”他回答道,“我尝尝。”
Ann从David手中接过那个薄得几欲透明的茶盏,递给了Eduardo,怕他烫着,“小心一点儿。”她说。
Eduardo小心翼翼地托住了。
“怎么样?”见对方喝了一口,Ann即刻兴致勃勃地问,“不好喝,也可以说。”
“好喝,”然而Eduardo抿住嘴唇,之后真心实意地应答,“真的好喝。”
于是,如此,离开时,Ann送了三四饼普洱给Eduardo,推都推不掉。Eduardo真是窘迫极了,他站在门口,不知所措。
“你有喜欢的人在新加坡吗?Edu?”Ann抱着双臂,由Eduardo怎么推拒,也不接下已经送出去了的礼物。
“啊?”这一句话问得突兀,突如其来,可在愣了一下后,Eduardo摇了摇头,依然认真地回答对方:“没,没有。”
“你连一个在新加坡的人都没有爱上,又怎么会真的爱上这儿的夜空呢?”Ann轻轻叹息了一下,怜爱地望着他,“最多,也只是欣赏罢了。”
她低下头,笑了一下。
然后,捧着茶饼,Eduardo在一瞬间明白,在某一个时刻,面前的Ann大概是不愿把房子卖给他的。

醉酒回到了家,Eduardo来不及洗澡,他头疼欲裂,先冲进厕所,胡天胡地地吐了一顿,吐得,仿佛屋外所有的星星,全跑进了屋子里面。
之后,漱完口,再洗了个澡,把多年以前Ann送给自己的,剩下的茶泡了杯,喝下两口,觉得身子由里而外暖和了,Eduardo才将自己彻底抛入床中。
他累极了,困极了,身心俱疲,除了安安稳稳闭上眼睛,什么都不愿去想。
Eduardo睡着了,很快。
之后,沉入梦中,也不知为什么,忽然就梦见了哈佛。Eduardo站在Kirkland门前,手中握着那张门卡,那门卡的感觉真是实在极了,仿佛经隔多年,一点未变。
Eduardo不知所措,可这是梦境,梦境由不得人去左右改变。
或许,这也是为何,他思索着,自己又一次见到了Mark。
梦外Eduardo喝醉了酒,而梦中Mark喝醉了酒,他平躺在椅子上,手脚大开,迷迷糊糊,乱七八糟,一头卷毛没精打采。
Eduardo站在门口,没有动,他太怯懦于去动了。
六年前,和Mark打完官司,他飞去新加坡,这六年间,Eduardo不是没有做过关于以前的梦,可那些梦都是对簿公堂的,是雨夜的,是百万会员夜的,是签下合约的,全部,都是伤痕累累、无比痛苦、草蛇灰线时的,没有一个,哪怕一个,是以往快乐的时日。
Eduardo早以为自己全忘记了。
“……Mark,你,你还好吗?”终于,在长久之后,Wardo把手从门上放下,走了过去,这个Mark还是以前的Mark,除了刻薄、恶毒、冷漠,叫人难以忍受,他并不曾伤害过自己。
Wardo觉得他可以接受这个。
可Mark实在太困了,他听不怎么见,也不愿意开口,最后,等了老半天,才终于屈尊说了一句,“我很好。”
Wardo觉得这好玩极了,他笑起来,然后把Mark的手拉开,搭上自己的肩,把对方抗去了床铺上。
——Wardo以为这是梦。
直到后来,经过很多次的以前,很多次的雨天,很多次的Mark,他终于明白了。这不是梦,这是另一个世界,一个真实,但与自己无关的世界。
回到过去,还是讽刺的,在下雨天。这件事情本身,就是个荒谬的错误,并且荒谬绝伦。况且,Eduardo想,他自己回看往日的次数已足够的多了,为什么,还要逼他再经历一回。

寒冷冬日中的艾略特楼,单身公寓,其实真的非常冷清。
Wardo跑回屋中,死死关上窗户,也仍做不到完全隔绝雨声。
窗台上,他没把含羞草拿进来,纤细弱小的植物无比孤独,Wardo不清楚,它能不能度过这个风雨飘摇的时节。
或者不能,他预料,但那又怎样呢?许多植物都度不过。
方才,在Kirkland公寓,Mark说的话完全吓住了他,“……theFacebook商业化,不一定就不能成功,Wardo。”他看着他的眼睛。这太可怕了,Wardo想,这和发生过的完全不一样,这不可能会是Mark,哈佛时,刚刚创造了Facebook的Mark,根本,怎么可能是这个模样。
Wardo低下身,抱住自己,然后跪在地上,不,不不不,他胡乱的摇头,可这如果不是Mark,又能是谁?除了Mark,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,能创造出Facebook,这只能是他。
可如果这是Mark,凭什么,凭什么这个世界的Mark就可以是这个样子?凭什么他可以听取自己的建议,尽管不一定接受,不一定同意,却仍愿意与他交流?又凭什么,这里的Eduardo,就可以拥有这样的一个Mark?
凭什么,自始至终,只有他一个,需要承受挖心剖肝之痛?
Eduardo咬住自己的嘴唇,费尽心力,抑制住全身颤抖,身心憔悴。
果然,到头来,还是只有他一个,需要在历经千万后,仍孤身一人。
没有Mark,从来都没有Mark。Eduardo连现实中的那个Mark都配不上,更遑论这个世界里,这么好的一个?
———
这文丧到,我这个写文的都看不下去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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