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诉讼案过六年后
Mark发现自己会下雨天回到六年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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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12月24日，平安夜，帕罗奥图，门洛帕克，下了雪，大雪。
“总算告一段落了，累死我了，”Dustin叫唤着，一边纵身一扑，趴在了办公桌上，“黑客一定是故意的，好死不死，竟然选平安夜，跑来攻击Facebook！”他把自己的脖子压住手肘，脸也压出红痕，“这不明摆着不想让你回家么！”
“……技术团队放假，走了一大半，结果还得临时拉你救场，”Mark笑了笑，“不过，总之，他们留下了痕迹了，Facebook找得出这些人。”
“不会是想要Putnam NO.2吧？”Dustin听见Mark冷酷又志在必得的口气，笑了，“对方不怎么好对付，有点儿困难。”
“网罗人才，没什么困不困难的。”Mark耸了耸肩，起身，“走吧，一起过平安夜。”
Mark和Dustin并肩走出Facebook的大楼，自动门打开，Dustin被风迎面吹得一哆嗦，立刻“哗”地，把拉链从下面拉上了顶，“好冷好冷！”他叫嚷。
“给，”Mark从自己脖子上取下围巾，抛给对方，“你带好了，我不冷。”
“你，你不冷，干什么，干什么还要带围巾！”Dustin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接过来，一丝犹豫也没，立刻缠在自己身上，弄完之后还长叹了一口气出来，“……呼，总算好些了。”
“因为Sheryl提过了太多次，她说我的身体属于Facebook，我不冷，为了Facebook我也得带，不准生病。”Mark不以为意，“偶尔某些时刻，她比你还烦。”
“Mark，Sheryl可是你，一个星期去别人家两次，好几个月才亲自挖来的，”Dustin将鼻尖儿埋入织物，可热气还是止不了地腾跃出来，“你不能这样说她。”
“我能，她听不见，”Mark面无表情，“不带围巾又怎样？我还是不会生病。”

Dustin望着Mark，摇了摇头。Sheryl是关心Mark的，Mark心中知道，他的确接受了她的关切，尽管抱怨。
可在Sheryl之前，Chris走了，只剩Dustin一个人留在Facebook的时候，Mark可不是这个样子的。
那时Dustin要管他，他是真烦，因为Dustin不像Chris，Chris会说双关，Mark也会，他们一点就透，什么话也不用挑明。
而Dustin面对Mark，只会直直白白，太青涩，也不兜圈子，常常就让同样青涩而压力更大的Mark耐不住烦。一言不合，炸火药似的，立刻就爆发。
Mark爆发了许多次，从07年到08年，是Facebook最难的时节，压力没有节制，全落在了他的肩上，而往日同行的人，却一个一个，全都走了。
所以，在Sheryl Sandberg来Facebook之前，Dustin曾无比担忧，Chris走了，自己又不太会说话，而唯一一个，真真切切，照顾Mark，爱Mark的Wardo，早已陌路这么多年。Dustin不是Chris，他更不可能当得了Wardo，而如果有那么一天，他自己也走了，Mark可怎么办呢？
想到这些，于是，Dustin对Mark的种种，一并默默承受了，一个字也不和对方计较。他低下头，咬着牙，陪着Mark扛完了这一程。Dustin心中暗念，说Mark，我也只可以多做这些了，因为我清楚的，自己迟早也会走。

“没玉米粥，也没馅饼，”Mark端着从微波炉里又一次烤热了的披萨走出来，“只有夏威夷披萨。”
“意料之中。”Dustin偏了偏头，接下来，重新靠回沙发背。
他和Mark两个人坐在地毯上，屋子中开了空调，Mark换了件T恤，蓝色。Dustin把外套脱了，剩件衬衫。
Beast窝在Dustin的腿上。
“游戏？”Mark开了罐红牛，一边喝，一边问对方。
“不了，”Dustin摇头，“好累。”
“哦，好的。”Mark点头，侧回身，一只腿抻开，一只腿曲着。落地玻璃外，是玫瑰花圃与草坪，可现在太寒冷了，是冬天，早没有了玫瑰。
“Mark，你的后院好空，”Dustin咬了半块披萨，评价道：“夏、秋时分，玫瑰那么漂亮，冬天就什么也不剩了。”
“反正是Joss种的，”Mark面无表情，“我对园艺一窍不通。”
“但这是你的屋子，你的后院。”Dustin口气不怎么赞赏，“你总不可能，真的一点儿也不关心吧。”
“Beast待在院子的时间都比我长，”Mark笑了起来，“不如说是它的。”他伸手，凑过去摸了摸Beast的下巴，“你说呢？是不是Buddy？”
Dustin不说话，看着Mark。另一边，Beast被Mark摸得舒服，它晃了晃身子，跳起来，在Dustin肚子上打了个滚儿，还踩了对方一脚。Dustin感到疼痛，啊了一声，结果把Beast弄得更兴奋了，它仰起头，居然拿舌头舔了舔他。
“不准乘机偷吃我披萨！”Dustin嚷嚷，将手抬高，表情惊恐。
“过来Beast，”Mark喊到，“Dustin是个小气鬼，吝啬至极。”
Beast听见，停下动作，它忿了忿鼻，转了好几圈，却在最终，依然选择卧回Dustin的脚旁边去，坚定不移。
Dustin忍不住了，捧腹大笑。

“你中文学得怎么样了？”
吃完了两块披萨，Beast也跳走了，不知跑去哪儿，Mark喝完一罐红牛，发呆地盯着漫天飞雪的窗外时，Dustin问。
“嗯，你说什么？”
Mark没立刻反应过来，他的指尖儿还扣在铝罐的边沿上，Dustin看见，禁不住担心，怕他把手划破。
“中文，”Dustin眼睛不敢挪开，又重复了一遍问题，“Facebook进军中国。”
“哦，那个，”Mark听清楚了，点点头，“每周两次课吧。”
“进展呢？”对方又接着问，“我总觉得，我听Chris讲，聊过，中文挺难。”
Mark抿起嘴，思索，嘴唇很红润，边缘也锋锐。他思考时，眼睛微微眯起，冰蓝色瞳孔很好看。
“还好吧，”最终他说，“都不容易。”
“你指学习中文？”
“语言，以及把Facebook带入中国。”Mark回答，他的肩绷直了，眼神熠熠，可又在下一秒飘开，抛向远方，“……可计划总不怕做大一些。”
“亚洲市场，”Dustin感同身受，“Facebook的情况更特殊，毕竟是社交网络，太多值得对方斟酌的东西。”
他想了想，又拿起第三块披萨，“你有想过万一失败吗，Mark？”
这个话题明显荒谬，Dustin从Mark的眉宇间读出了信息。Mark一直属于非常自信的那类人，他自信的事一定可以成功，如果没有，是时机未到。
最典型的，大概就是“动态新闻”，功能刚刚上线之时，讨伐之声蔓延，Facebook不能承受其重，连Mark甚至也低头，发表了公开的道歉信。可随着时间流逝，动态新闻最终广受欢迎。
Mark从来都高瞻远瞩，他总可以看见人们真正想要什么。
曾经Bloomberg制作纪录片评价Mark，说他会“进两步，退半步”，Dustin对此深以为然。的确如此。Mark向后退，不代表他承认自己失败，更加不是认错、低头。他是在试探了公众之后，了悟时机，继续选择等待蛰伏。
“互联网联结了世界，终会有一天，所有人都能处于同一个位面上，虽然，这个想法现在听起来，又天真、又缥缈。”Mark侧过了头，却不看Dustin，“……但不，我不觉得自己会失败。”
“自大狂，Mark，”Dustin说，“从哈佛起就从未变化，无可救药。”
“谢谢你的赞美。”Mark转而回答。

风雪交加，可夜无归人。Mark与Dustin并肩坐着，眼见雪花越来越大。
“你不给Karen打电话吗？”过了好一会儿，Dustin终于吃饱了，他拍了拍肚子，肉乎乎的小腹可爱极了。
“不了，我和她发过讯息，再说，平安夜的晚餐，谁都不适合打扰。”Mark摇头，他晃了晃红牛，里面什么也不剩了，“你喝啤酒吗？”他问。
“好冷，不喝，”Dustin拒绝了，“我想喝热的，只要热的。”
“你怎么这么麻烦？”Mark抱怨，但并不是真心实意，“烦死了。”他说完，起身去烧热水，“速溶咖啡！”
“我陪你过平安夜呢！”Dustin叫唤，“我放下了烤鳕鱼、烤芦笋，就是为了陪你过平安夜！”他气哼哼的。
“你把围巾还我，然后再把吃下去了的披萨还我，”Mark眼睛不抬，一边撕开咖啡粉的包装袋，一边拿了两只马克杯，“……然后你就可以走了。”
Dustin听见，从沙发上勾下一个抱枕抱住，忿了声，不说话了。可他的眼睛，却自始至终是笑着的。
水烧得很快，几分钟不到便好了，Mark冲开咖啡，他与Dustin一人一杯，端过去，热气一下子就席卷了整片空气。
“……前一段时间，妈妈，她一直在给我打电话，”Dustin抱着杯子，将牙齿磕在上面，捧住，“她问我谈了女朋友没，还说如果谈了，不要怕，尽管带回去给他们看，她和爸爸一定支持我。”
“所以？”其实，实际上，Mark对这个话题并没有很大兴趣，可Dustin既然说了，他就绝对会听。
“哪有所以？”Dustin摇了头，“你又不是不知道，我哪来女朋友。”
“也是的，”Mark想了想，附和道，“你如果有了女朋友，每个周四，哪还会和我一起过游戏之夜？”
“这不是一个概念！”Dustin听见，直起背来，不高兴了，“我和你是朋友，周四的游戏之夜，无论如何也不会变！”
他太激动了，手里马克杯没稳住，咖啡荡漾开，落了一些在地毯上。
香气飘散，浓郁扑面，Beast可能闻到了，他从客厅另一头奔来，重新霸占回原先的位置，一边还低下脑袋，飞速地舔干净了滴下的咖啡。
Mark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还是亚裔女孩儿的标准？”过了几分钟，他问，“聪明，睿智，不会跳舞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Dustin没好气地冲对方继续发泄不满，“这是APEi上的话，你根本没参加过。”
“……是Wardo告诉我的。”
半晌之后，原以为，自己再也不会得到答案的Dustin，得到了回答。
Mark的声音低沉，如梦似幻，Dustin听见，彻底愣住了，而因为太过惊讶，他连生气也忘记了。

“Karen没问你，女朋友，什么的？”
寂静仿佛持续了很久，千年万年，但那实际只是一种错觉。Dustin心底有些慌乱，他咬了咬嘴唇，飞速地找来一个话题，仓促抛出，不知所措。
Mark喝了一口咖啡，那份过分甜腻的味道弥漫开，落入胃中，“没有。”
Dustin回过头。Mark今天晚上，根本没怎么吃东西，一张披萨，大半片都被他吃了个完。他吃时，Mark就看着，手中象征性地拿了一块，挨在唇边，那么沾一沾，旋即又放下了。
“你还说我，”片刻，Dustin把头垂下，吻了吻Beast的毛，“她不急吗？”
“急有什么用，”Mark说，“我也变不出一个女朋友，就算女朋友变得出来，我也不可能和她去结婚，没办法的。”
谈话进行到了这儿，好似走入了一条死胡同，尽头绕也绕不开，逃却又没有退路，令人无法可想。
“所以，只剩我们两个了？”Dustin苍苍地笑了一下，“Chris也有男朋友。”
“他长得好看啊，”Mark评价，“Dustin，你也……很好，迟早都会好的。至于我，我的性格就不说了，没人可以受得了。”他闭了闭眼，仿佛极疲倦的样子。
“你累了，Mark，”Dustin看见，露出了些微忧愁的模样。可他又不像只忧愁于Mark的身体，他的忧虑太深，深到不同往日，更不像Dustin了。
Dustin说得对，Mark的确是累了，他的眼圈都是青紫色的，他的睡眠不好，就算不是医生，谁也能看出来。
“哦，我没事儿，只是前几天……前几天没怎么睡觉，”Mark的肩膀颤了一下，近乎躲闪的模样，“计划报告，阶段总结，还有，技术部的问题……以及下雨天，我不想睡，也睡不着。”
“下雨，不想睡，”Dustin一头雾水，混混沌沌，不明所以，“为什么？”
“噩梦吧，你可以这么认为。”Mark短促地解释，终于含混不清。
Dustin不相信，但Mark的模样又告诉他这大概是真的。然而，到底是什么噩梦，什么梦能让Mark变成这样。
“那是什么，什么梦？”Dustin忍不住，问，“说不定讲出来就好了。”
Mark停顿了一下，他费劲儿地抬了抬手指，仿佛在同什么东西做搏斗，Dustin看着，以为他要说了。
可最终，Mark却只是轻柔地摇头，“……我忘记了。”他昂起下巴，如此回答。

窗外，风雪撞击玻璃，一声一声尖啸，一声又高过一声，大雪覆盖草坪，颜色沧桑又苍白。
Dustin不说话了，他抱着肩膀，听着这高高低低的呼啸声，觉得Mark的公寓根本不像个公寓，它缺乏温度，少有人情。
Mark的公寓像风窟，明明没什么人，却又始终发出声音，尝试驱逐沉寂。然而风声萧肃，闻之心寒。
Mark坐拥一片后院，种了半片玫瑰的漂亮后院，落日余晖，他站在门内。
Dustin觉得，Mark仿佛童话里的那个孤独巨人，他不说话，不倾吐心声。可与巨人不同的是，Mark的花园一直在那儿，日益蓬勃，美到不可置信。
他有一个漂亮的玫瑰花圃，人人钦羡，心向往之，歌颂赞美。——可是，Mark终于也只剩下这一个花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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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完，这尾大不掉，结束遥遥无期的节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