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如果被绑的是林涛

池子笑着看着他醒来，用枪托磕磕玻璃，“林队？醒了呀？”

顶着后脑的闷痛，水流之中，林涛半掀着眼皮看了相隔一扇玻璃的人几秒，“……为了个强奸杀人犯，”突然讥讽似也嗤笑了下，“你也算是‘一往情深’了。”“他有名字！”他的神色在当下的危境之下显得近乎轻佻，于是眨眼间，池子已猛扑住玻璃，“他叫水良！他是我丈夫！他有名字！”

但意料之外，“……不过，”她的脸在几个呼吸之后随即却又伴着几声粗喘怨毒地冷下去，“也是。你们怎么可能记得自己毁过多少人、多少人的日子。”她背过身，“我不想听你再说话了，林队长。你和秦明，我都会更喜欢你们闭嘴，或者死了的样子。”

林涛看她伸手向镇静剂。

“我人都铐在箱子里插翅难飞了，”两人之间，沉默剑拔弩张，他借余裕随之环视目力所及之处，等对方抽完药、重转过身，“还打镇静剂。这么怕我？”而咫尺之间，池子听见林涛的声音，“林队长的话不少，”她停下手，脸上的笑抬起眼睛又露出来，“原来死到临头，也是会害怕的人。”

“绑我不太容易。大费周章地绑我不绑秦明，难道你不想拿我要挟他？”林涛低头，看了看身上的导管与水箱之中上浮的水面，又瞥向又冷下脸孔的人，“既然想折磨人，让他看着我看自己死，你难道不高兴？”

池子在许久之后勾了下嘴，“林队长也怕死不瞑目，是在和我谈条件啊。”而林涛只又问了一遍，“‘你难道不高兴么’？”面无表情，像铜墙铁壁。

半晌，她讥诮又柔媚地冰冷笑了笑，点点头，很慢道：“高兴呀。”

雨越下越大，湿气更暴烈，重得压人。林涛自人身后自上而下地审视她，直至，池子手中手枪突地发出“咔哒”一声，“……主菜来了。”他从水流之中听见秦明的脚步和大喊声，对方在下一刻偏过头，从如瀑黑发之中自下而上地、戏谑地、匕首似瞥了眼林涛，推开电闸、走了出去。

刺目的光线之中，秦明豁然扭头。他身上风衣淋湿，贴在身上，支得嶙峋又狼狈，显出风衣之下更嶙峋的骨骼。

“你来得可真快！”池子笑起来，看秦明看向林涛想上前，开枪打在他脚下。子弹溅起尘土，秦明被枪声和林涛惊怒的喝声从短暂的恍惚之中逼醒。

“……你想要我怎么样，你说，”继而抬起头，“你放过林涛。我来了你想让我怎么做。”

池子以枪指地，“跪下。”人毫无迟疑地跪落，“你还想要什么。”

“杀了你救他？”

他低头，“你杀了我，你开枪。你杀我。你放过他。”

池子玩味般看了半晌，跳下高台，走到秦明面前，她伸手按住他的后脑，骤然笑嘻嘻地揪起秦明，逼迫人直视向水箱中的双眼血红的林涛。“可好像有人不同意呀。”

几步之外，林涛死死地看他，秦明想转开眼睛。可池子低下脸，“可他说了不算，你也说了不算，”她突地哈哈而笑，“……你想死？那我告诉你，杀了你之后，他还是会被淹死！”

秦明闻言，剧烈地一震，下意识想要挣扎。但与林涛二十几年的回忆朝他汹涌而来，身体被回忆裹挟，开始不自主地颤抖。他没有筹码了，是林涛逮捕的水良。不能以命换命，林涛就要死了。

池子笑起来，“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死了，就不用管身后事啦！”笑中有无数畅快，“你好自私啊，你一直都是这么自私吗！”

她回脸朝林涛问，“你看见了？这是你最好的朋友！”随之又向秦明低下头，悄然耳语，“你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么？嗯？你害我家破人亡的时候想过会有这一天么？罗钥我之前帮你杀了，太可惜了，我其实真想看你亲手杀他的。我真想看你杀人，变成你最恨的人——还变成他也恨的人。”

她放下枪。“又或者……”又凝视了几秒，“你可以杀了我呀，”她忽然柔声细语诱哄，“你杀了我，再想办法，再去救他。”

秦明半抬起脸。

林涛在水中沉浮，他听不清不远处两人耳语，可秦明脸色的变幻令人心中悚然，在束手无策的惶急之间，他只能尽力吐气、喊，“秦明你不要冲动，不要冲动！！”而他喊的人应声也看向他，他清晰至极地望见对方心中所想：不听她的，你就要死了。

静默之中，池子将地上一把早已准备的解剖刀拿脚尖挑远，嫣然一笑。“你拿呀，”她道，又变脸厉喝，“爬过去拿！”

秦明望着水箱中不断涨起的水线，半仰起头，“……你是杀了我，去救他，”边跪在地上往前爬去，池子陪在他身旁也一步步朝前，“还是你和我一起看他死呢？”

“秦明！”而林涛摇头，他挣动双手镣铐，手腕于是割出血，“秦明你住手！”

咫尺之间，在秦明要就要抓住手术刀时，走廊尽头处突响起一声枪声，犹如霹雳。子弹击中池子的侧腰，她扑入地面，咬住牙未回头反手射击，大宝与小黑闯进门，枪在下一刻打中大宝的手臂。

大宝疼得跪在地上，几乎委顿。秦明在几步之外呆滞地愣着看血汹涌流下，但大宝随即冲他喊，“我没事，快救林涛，水！小黑打玻璃！快放水救他！”

小黑惊醒，旋即抬手，朝玻璃射去，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，玻璃不破。又连射，不动如山。

躺在地面上的池子大笑起来，“开门的那把钥匙，”她笑得疼得流下眼泪，“我吞下去了！在我胃里呀，”她看着秦明，替他指路，“你还有机会的，你杀我呀。刀就在那儿，你杀了我把我剖开呀！”

所有人被绝望笼罩了。而在谁都未来得及再反应时，秦明扭头，从地面忽地抓起池子手旁的手枪，极狼狈地连滚带爬上台阶，不死心又朝玻璃射去。水在此时漫过林涛脖颈，他的手腕不停出血，像在手上系了两条缠绵的丝带。

又漫过他的口鼻。

“秦明……！”林涛仰起脸，他望着秦明扑近水缸，子弹射完，又拿枪托捶打两人之间的玻璃。人在平静时水中憋气的能力在三五分钟之间，他心神耗力巨大，这时或者只剩下两三分钟了。

“秦明，”他仰起头，“秦明，你看着我。你看我。”可秦明眼眶通红地下意识摇头，林涛知道他想返身拿刀，水漫过人半张的口唇。

“我有话、有话……”

仿佛许久，秦明终于绝望又恍惚地停下了动作。林涛力竭地、又认真看了看人，又看着秦明望向自己。

他是不可能放他去杀人的。

巨大的绝境之下，林涛只可把人拖延在眼前，他在心中想：要能拖得天长地久可最好了。至于想说什么，已经没了意义。任何话在这个时候说，有什么意义？“我……”他神色诱哄地做出口型，几乎不愿眨眼。

可大宝却打断了他，“秦明！”她落雷般叫道，想上前，勉强踉跄了几步，又落回在地上。小黑拿着枪威胁地指在池子脑旁，无济于事地想逼迫她吐露之外的出路，可池子只笑道，“没有了！没有！你们杀了我呀，我不怕死，你叫秦明来杀了我呀！”

秦明被大宝的呼喊唤醒，迫使着扭头，随即在无边恐惧之中又重回过脸。而就在这几秒之间，水漫过林涛的头顶。他看见人头颅垂落。

他定了几秒，片刻，突然跳下了高台。

一个瞬间。大宝看着本以为熟悉的人在骤然之间变得阴郁、森冷，心中一刹那闪过惊怖。她不能动弹，心念如电之间，便叫，“小黑！”声色凄厉，“拦住他，拦住秦明，拦住他！”

可秦明弯腰捡起了刀柄之后，竟然拿刀指向自己，继而靠在了颈动脉上，“你敢拦我？”随后，他平静道，“你拦我吗？”

小黑僵住了。

池子躺在地面，“……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，就是他替我戴上戒指的时刻，从此因为你，急转直下。”她两眼放空，听着人走近的脚步，心愿已了，“你现在也尝一尝，这种滋味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