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TSN/ME]What we talk about 01

梗源自 @十三 没她就没这篇文,人物源自大卫·芬奇和阿伦·索金。我什么也没有。
兄弟连A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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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 Louder Than Bombs
(猛于炮火)

 
工作人员给Mark的灰T别上话筒,脸扑了粉,头发抹上发胶固定。
灯光打亮,摄影机旁,红灯开始闪烁。
白色长桌一旁,Lesley Stahl坐在Mark的对面。她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,《60分钟》访谈节目的主持人,一头金发,干练锋利,和Mark已是老相识。早在2008年1月,以及2010年Facebook的IPO上市之前,她都采访过他。
Lesley今天穿了一身米色套装,身材依然很棒,曲线苗条。短短的金发在灯下泛出白色,仿佛粼粼波光。
“嘿,Mark,”录制开始,机器运转,Lesley照例先向Mark问好,“恭喜你今年的F8大会也成功举行。算起来,这是我第三次在《60分钟》采访你,7年过去,你远比2010年那个时候要更好了。”
“谢谢,Lesley,”Mark礼貌回复,“你也一样。”
“那么,你知道惯例的,Mark,”Lesley微笑,“虽然下面这个问题老生常谈,我问过,你在其他采访中也面对过,可你从未给出回答。”
Mark不动声色。
脸上还是一副稀薄的笑容。
“众所周知,Facebook的版头一栏写着联合创始人的姓名。你是CEO,Dustin Moskovitz和Chris Hughes分别是第一任CTO与CPO。但除去你们,之外,还有另一个名字,Eduardo Saverin,没有人知道他是谁,他也从未出现在公众视野。”
Lesley垂下眼睛,向前倾身,继而缓缓询问,“所以Mark,你今天会愿意在《60分钟》,谈谈这位联合创始人吗?”
 
1943年6月4日,麦考军营。北卡罗莱纳州。
Soble站来他面前。
“名字。”
“Eduardo Saverin,长官!”他高声回答。
Soble抽出鞘中的刺刀,翻看了一遍,用刀背拍上他的脸。
“打算拿这把刺刀,生锈的,杀德国佬?Eduardo,我知道你从Harvard退了学,是常春藤高材生,自以为了不起。但战争不认高材生,士兵!外出取消。”
他走向下一个人。
“枪托折轴弹簧生锈,外出取消!”
“线头露出太长,外出取消!”
“裤脚褶皱,外出取消!”
之后,几乎和过往的每一个周末一样,和在乔治亚州塔可亚军营一样,Sobel坚持了自己的无中生有。所有军官、士兵外出资格取消,E连全体全副装备,夜跑12公里。
Herbert Soble上尉转身离开。
站在队伍前的Dick Winters低下眼,神色近于叹息,红发从头盔下露出一绺。
“二排解散,我们有两分钟时间。”
命令下达,Eduardo跑出队伍,逆流而上,去草坪中央,拔起方才被Sobel一把用力扔远的刺刀。轻微的铁锈味侵伤了他,连同寒意。
“你怎么了,Edo?”
他将刀倒收入鞘,再次经过Dick身旁。Dick望住他,沉静的声音中潜藏忧虑,“……你从未被Sobel抓住过错。”
Eduardo抬起头,看着Dick。棕色瞳仁光彩收敛,没有波动。
他迫人地沉默,仿佛过去如斯,一直如斯。
在短于一只肩膀的间距内,Dick读出沉默。以及,背后不知缘由的哀痛,或者,悲痛。他直觉事情发生,十分重大,却不属于自己能够触及的范畴。
于是Dick点了点头,准备离开。距集合时限还有一分半钟。
“我祖父去世了,在一周前。”
当Dick以为自己将永远听不见回应时,Eduardo开口。突兀、迅速,猝不及防。他的声调沙哑嘶厉,眼眶发红,莫名带着恨意以及狠意。
说完,他昂起头,跑向营房。
此刻天空变得阴沉,黯蓝夜晚即将遮蔽天地,云色浓厚,不知是否会下雨。
 
1942年7月,塔可亚军营,乔治亚州。
Eduardo放下行李,坐上床,轻轻弹压,床板坚硬冰冷。
他低下头,静静盯了会儿,弯起眉毛。接着,脸上浮现出小心掩饰可抑制不住的欢欣,仿佛以后所对不是战场,而是美梦。
哦呀,年轻人。
“嘿,”忽然,一个清脆的唿哨扑打上来,犹如一颗石子给投入湖面,动静不大,却激起了涟漪,朝他,“嘿,你!”
Eduardo抬头,眼中有笑,回溯声音来处。对面床尾,那儿靠着个皮肤很白,嘴唇极红润的士兵,个头不高,眉眼浓重。犹太人,大概。
“你来自哪儿。”
“哦!我,唔……迈阿密。”
他有些慌张,打了个磕巴,但笑意仍然丰茂,阳光灿烂。
“迈阿密?”
男人皱眉,“难道你是一个见鬼的巴西佬?”
“在我祖父一辈时,是的,”Eduardo回答,“他移民来到北美洲。我出生在圣保罗,身上的确有一部分拉丁血统,但从国籍上讲,是一个美国人。”
“哈,美国人。”
对方努了努嘴,扭出个笑,“谁又不是?”他走上前,伸出手,说:“Joseph Liebgott,加州旧金山,犹太人。”
“Eduardo Saverin,迈阿密。”
Liebgott握住Eduardo。他专注地打量这个男孩儿,很好奇。是的,男孩儿,一望而知。过于明朗,没有忧虑,身上的斯文几乎要溢出来。
这份斯文贵气令人恼怒,叫人不自觉地想要干点什么,将其击碎。如此思索,下一刻,他骤然脚步后错,发力,探向对方手腕。——好杀一杀这股味道。
Liebgott出手迅疾、灵活,但有分寸,用的只是军营之中往来切磋的力度,会有一些疼,但不足以让对方恼羞成怒。
可他失手了。
几乎在发力的同一时刻,Eduardo脱开了胳膊,活脱深海之中,成群背脊泛光的游鱼。接着他抬手上步,将对方压去地面,泥土沾上Liebgott额发,黑发染成褐色。
“……哇哦。”
意料之外,不可思议。床脚下,Liebgott张了张嘴,惊讶地皱住眉头,“好了,Buddy,你现在可真的吓住我了。”
得到评价,Eduardo抿住唇沿,表情颇有一点儿抱歉地松了手,他起身,把对方拉住,一面抚掉尘土,“不好意思,不是故意的。”他狡黠地眨眨眼睛,道。
Liebgott和Eduardo并肩在床沿坐下。
“所以,你会格斗。”Liebgott指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。
“小时候练过。”
“兴趣?”
“不,算是……家族要求。”
Eduardo停顿了一下,最后仍诚恳地回答。
“见鬼,什么样的家族会要求小孩儿格斗!”Liebgott向后仰了仰脖子,发出感叹。鉴于他们之前“切磋”的动静不小,现在已有一圈人围上来。大家听见,好奇极了。
但Eduardo没回答这个,他以微笑替代。
“你结婚了?”人群边,有一个个子分外高的士兵问,肩头开阔,体力强壮。他扬起下巴,盯着对方手上的戒指。
“哦,不,我当然没有。”Eduardo摇头,很温柔,“你是?”
“Denver Randleman,阿肯色州。”大个子礼貌回应,“你也可以叫我‘水牛’,他们都是这么喊的。”
“这个是祖父传给我的,”Eduardo抬起手,指环暗暗地发光,它的样式足够低调,可又的确如此奢华,“家族戒指。”
“好啊,听听,家族戒指。”Liebgott挑了一下眉毛,“是个公子哥儿。”
“大学毕业?”Randleman问,“你看上去很年轻,我打赌。”
“事实上,没有,我退学了。”
Eduardo耸了耸肩,“珍珠港事件发生后。我先在家里待了几个月,后来自愿入伍,加入101空降兵。”
“哪所学校,如果你不介意?”
“Harvard,经济系。”
“天哪,”Randleman愣了一下,“我也是。”
“哈,看看,两个常春藤,怎么,我们这儿是要开高级俱乐部派对了吗?”Liebgott同站在身边的Bill Guarnere撞了撞拳头,高呼,“还有谁,趁早些跳出来!”
 
夜晚深沉。
“又是夜跑12公里,”Marlarkey啐了一口,“该死的。”
“去三公里,回三公里,想念你的科拉希山了吗?”Guarnere嘶声嘲弄,声音冷酷。
“好像你没有一趟又一趟地跑过它一样。”
“起码每次都快过你。”
“哦是吗,‘淋病’先生?”
“嘿,闭上嘴,认真跑完这12公里就是了。”
Dick从旁边上前来,蓝眼睛十分平静。
“听你的,中尉。” 
Guarnere笑着偏了偏头。
在方才来时的路上,酝酿许久的大雨最终仍瓢泼地降了下来,劈头盖脸,格外猛烈。还在塔可亚新兵营时,E连这群士兵没少被Sobel强制在周末冒雨疾行,夜里依然,但如此凶猛的雨势却也是头一回见,简直叫人咋舌。
“Sobel终于要如愿了!”George Luz在雨幕中大吼,“他一直想让我们去见鬼,说不定这场大雨真的能把我们冲去见鬼!我们能跑到诺亚方舟吗,长官?该死的!”
“……你这么瘦弱,Luz,”Marlarkey瞧见自头盔由上而下奔流的雨帘,一双眼睛只能勉强睁开半边,“你就活该去见鬼!”
他的话叫半个排的人听见了,他们几乎全笑起来。
但Eduardo不是其中之一。
“Edo,”Dick侧过头,打出发开始,他兜兜转转,前前后后,总靠在Eduardo旁边,一边在夜晚的泥泞水洼中艰难拔出厚重的军靴,一边注意对方的情况。自乔治亚州初遇起,Dick从未见他这样阴沉,正如暴雨飓风,“你还好吗?”
他大喊着询问。
“是的长官,我很好!”
士兵回答,握住手中的M1加德兰,干脆粗粝。
“那跟紧我!”
“是的,长官!”Eduardo回答。
大片云雾缠绕,遮覆原野,群山的背脊在无星无月的幕布前起伏,像一头不知名的野兽,线条矫健敏捷,反应灵动。
整个E连在其中曲折前行,终归沉默不语,变成了与群山一般无二的野兽。他们的眼神平淡而且坚韧,仿佛无所畏惧。
骤雨不终朝,所幸。在士兵们返回麦考营地的路程中,它停了下来。
 
Sobel站在营房前等待他们,手背于身后。
“水壶打开。”他命令。
“二排听令,卸下、打开水壶。”Dick下令。
所有人动手,无比熟稔。
“倒。”
“听令,倒!”
满壶水全归于了坚硬的土地中。
“你们今天的运气不错,”Sobel没有表情,他走入排与排,列与列之间,“天上下雨,跑步时张一张嘴,总能接到几滴喝下去。”
Guarnere冷冷翘了下唇角。
沉默逼压,尤其凝重。
“……明早不训练,营内半日休假。”Sobel冷笑一声,“解散!”
他转身走远。
“二排全体都有,解散!”Dick回过身,下令。
Liebgott一把将空荡的水壶摔去地下,Sobel离得太远,听不见这份声响,“迟早有一天我得把刀送进他的脖子,而不是德国佬的。”他恶狠狠地咒骂,“操。”
“Liebgott,”Dick走上前,拍了拍对方肩膀,“去洗个澡,睡到明天就好了。”
“是,梦里休息,明天接着忍。”
Liebgott咬牙。
没立刻离开训练场的人都露出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。
“好了。”
Dick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背。准备去营房。
“嘿,中尉,”但在转身的一瞬间,Liebgott却唤住了他,对方低头上前,靠近,压低声音轻轻说,“今天,Edu,他好像不大对劲儿,到底怎么了?”
问完,他直起背,等待对方给自己一个答案。
Dick舔了舔嘴唇,眼角瞥见Eduardo孤身走入营房的背影,萧瑟孤永,一点儿也不符合他原本该有的模样。
“Winters,”士兵又喊了一遍,语气急促,担忧,“请告诉我。请。”
Dick顿了一顿,可在最后,轻轻摇头。
“抱歉,”他回复,吸了一口气,“如果Eduardo不愿意,那我也不可以告诉其他的人,不管是谁,任何人中的一个。”
中尉给出一个笑,涩涩的,然后离开了。
Liebgott凝视住他的影子,目送,目光忧虑,但无可奈何。
 
水龙头之下,水流很急,喷涌上皮肤,惹出轻微的疼痛,闷闷的。
Eduardo站在龙头下,仰着头,眼耳口鼻全被一层水膜覆盖。他憋住呼吸,直到眼角发热,热到疼痛,难以抑制,像要炸裂。
太阳穴一阵眩晕,他被逼得晃了一晃。好不容易扶住墙,站稳。
“天啊。”
Eduardo呼出气息,热气化为白雾,咽下在脸颊上,顺着轮廓淌落的水珠儿,“我可不能把自己弄死在澡堂。”他喃喃自语,颇感到一丝奇诞与荒谬。
 
Eduardo在餐桌上宣布了自己体检合格。
听见仿佛从天落下的消息,Reberto和Paula放下了手里刀叉。相视一笑,无可奈何,也有了然。打Eduardo自Harvard退学,他们就明白,这一天迟早会来。
或早或迟。
“所以,陆军,还是空军?”
Reberto沉沉吐出一口气,取来餐巾,按上嘴角,问。
“空降兵,爸爸。”
Eduardo回答。
“哦,”Reberto停顿住,点头,“哦,自然。”他低语道,“自然。”
空降兵。而一个“空降兵”意味什么,Reberto也自然清楚。更多危险、伤亡,更多机会永远再看不见这个最小的儿子。
“Alex和Michele都是陆军,我还以为总没什么会比这个更坏了。”
Puala弯了一下唇,轻声说。
“抱歉,妈妈。”
Eduardo低头,垂落眼睛。
“哦,不,Dudu,”Paula叹气,笑着,“不要道歉,”她说,“你是对的,你没有错。”
“我错了。”
可Eduardo坚持,“我本该陪着你们。”
“别把我和你母亲说得如此脆弱,不堪一击,Eduardo。”Reberto清了清嗓,终于,撇去声音潜藏的艰涩,“我们会很好。”说完,他点了点头。
“什么时候启程?”
Paula微微抿住嘴唇,挑起眉毛,换了一种声调,变得明亮。她拿过Eduardo的碗,起身去厨房乘汤。
“周末,后天。”
“好,记得晚上自己去和祖父告别。他在书房。”
祖父总在书房。
Puala一边说,一边走出来,将碗放在Eduardo面前,挨了挨他的脸颊。而不知是否错觉,Eduardo感到一丝模糊的湿润。水雾腾越。
 
笃笃
“Avo,”打开房门,用葡语向屋内浅浅喊了一句,Eduardo望着斜靠在藤椅内,眉目温润的祖父,问,“我可以进来吗?”
“为什么不呢,Dudu。”Eugenio放下书,“来。”
Eduardo把房门重新掩上。
“我得告诉您一件事。”
他走去对方面前站定,指尖儿贴住裤缝。
“你参军了,志愿的,对吗?”Eugenio笑着说。丝毫也不意外。
Eduardo无比惊讶。
“哦,没什么奇怪的,如果不是实在太老,我也会去参军,”Eugenio耸了耸肩,“你父亲也是一样,如果未担了太多责任。”
“我拿起了一个美国人的责任,却放下了身为儿子的。”
Eduardo回答。
“不可兼得,Dudu,无论是好是坏。”Eugenio摇头,“你不该这样苛责自己,Eduardo,”他的语气变得严厉,如此罕见,像是旧日幻影,“你若苛责自己,就是在苛责你的父亲,也是苛责了我。因为世事本就难全。”
沉默弥漫开,散在空气里,富有张力。
指针咔咔啦啦地响。
“……我明白了,Avo。”一段时间过去,Eduardo轻轻点头。
“那就好。”
重新展开笑意,Eugenio朝男孩儿招手,示意对方走得更近,“来,过来,我得给你些东西,赶在战场之前。”
Eduardo走去藤椅边,挨在床沿坐下。
“首先,是这个,”Eugenio将一枚戒指从右手无名指取下,“给你。”
“等,等一等,祖父,可这是家族戒指!”Eduardo看见,快吓呆了,甚至在一刹那间变得语无伦次。他张开嘴,有些惊慌,“您不能把它给我!我不能戴它!”
“但它本就是我留给你的,Dudu,不是其他任何一人,”Eugenio微微叹息了一下,仿佛于此时此刻,他终是一个老人了,“只是给你。”
“可……为什么?”
“欲戴王冠,必承其重。我看着Alex,Michele,你,从小到大。只有你,Eduardo,能承担这一份重量。”Eugenio轻轻闭了闭眼,“你以为这戒指是荣光,但不,它是束缚。而我拿来这份束缚给你,是替你加冕,也是我的私心。”
Eduardo无言以对。
指环发出灰烬一般的金色,在缥缈的灯光下逐渐显得明朗。它离开一只手,短暂浮空,接着亲吻上Eduardo的指节。
“是,Avo。”他无其他言语以对,只能如此应答。
“好了。好了,笑一笑,Dudu,”Eugenio摸了摸Eduardo的脸,手指扫过他的睫毛,“别这么悲伤,你不应该悲伤。”
“是的,Avo。”
他吸了吸气,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。
“然后还有……这个,”接着,对方转身,拉开抽屉,从里面有些费力地,抽出了一个古朴厚重的本子,“给。”
“这又是什么?”
Eduardo好奇询问。
“哦,那可就说来话长了,”Eugenio眨了眨眼,几乎有了调皮的味道,“这是你祖母当年送给我的礼物。纪念日礼物。”
Eduardo翻开本子,但里面一片空白。
“空的。”
他不明所以。
“她送给我这个日记本,是希望我能把开心愉快的日子记下。她总担忧记忆稀薄,再稳固的回忆都会被光阴稀释。”Eugenio的眼神温柔起来,“但如你所见,我一个字儿没动,因为我告诉你的祖母,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使我愉快,我记不完,也记不下。”
“于是您干脆一个字都不写了。”
“对,一个字儿也不写!”
Eduardo大笑。
“可说实话,到了现在,我却有点儿后悔了。”Eugenio和Eduardo一块儿笑完,笑纹攀附眼角,继而纹路变得平淡,消逝,他摇摇头,“我可未料到自己会一个人如此之久。”
“Avo……”
“哦,别安慰我,我可不要你这个连女朋友都没交几个的小伙子的安慰。”Eugenio见状,急忙摆了下手,唯恐避之不及似的,“她将它送给了我,现在,我把它再送给你,说不定哪天你想写点儿什么,也有可以去落笔的地方。”
“谢谢你,Avo。”
Eduardo唯有微笑。他用带了戒指的手接下了它。
 
Eduardo坐在小桌边,他的头发没干,正湿淋淋地滴着水,水把衬衫染出痕迹,乍看上去像什么诡异的抽象画。
其他人早睡下,营地中只有窸窣虫鸣,隐隐约约的。Eduardo把灯旋得很暗,火苗浮动,仿佛在跳舞,舞者裙边鎏金镶蓝,很美,但也冷漠。
“Edu,”一片寂静中,有人轻轻地喊他,声音格外不真实,但又的确很温暖,接着,一只同样暖和的手扶住他的肩,“你还好吗?”
是Liebgott。
“哦,Li,你怎么,怎么还没睡?”
Eduardo回过头,费力地眨了眨眼睛,拍上对方的手背。
“啊,早先解散,和Dick说了几句话,结果回营慢了,没抢到澡堂。这不,刚排完长队洗了出来,”Liebgott笑了笑,“……所以,你还好吗?”
他再一次地询问。
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Eduardo摇头,“我很好。”
“但你看起来并不是的。”
Liebgott毫不留情地指出,铁了心不放过对方一样。
Eduardo不由沉默。
“嘿,Edu,”Li见状,弯下腰,他又细又薄的唇线向下略撇,拉出一条锋利的弧度,“你如果不想说,直接告诉我,我不会问,我会走开,把空间留给你。但一定别骗自己,不好就是不好,不要说好。”
风呜呜地在外面叫着,听上去冷极了。
“谢谢你,Li,”Eduardo低垂眉眼,在一瞬间显得过分温柔,“谢谢。”
“不算大事,之后上了战场,还得指望你呢。”
他咧咧嘴。
“对了,这是什么?日记?”下一刻,Liebgott打了个唿哨,用指节磕了一磕Eduardo面前厚厚的牛皮本,“上帝,这简直能砸死人了。”
“这是祖母送给祖父,结婚周年的纪念礼物,他又送给了我。在来E连之前。”他回答,一边将手覆了上去,“的确很重。”
“情诗?情书?”Liebgott猜道,“文采斐然?”
“哦,不,空白。”Eduardo笑了,“他一个字儿没写。我当初也问,为什么,祖父回答因为所有美好的日子他都记得。”
“更浪漫了。”
“是啊,多浪漫。”Eduardo点了点头,“祖母去世以后,Avo没说什么,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想念她,给我这本日记时,Avo还在说,现在自己后悔了,当初没有把记忆落纸。”
“……后悔?”Li不明白。
“正因没有写下记忆,所以记忆才格外深刻。”Eduardo轻轻叹息,“往日欢喜,一颦一笑,全都历历在目。——但祖母终究是去世了,祖父思念她,日夜如此。思念使人心痛,而纤毫毕现的记忆只会使他更心痛。Avo觉得,如果当初把回忆落纸,记忆便不会如此鲜明,他也不会这么心痛。心痛如此多年。”
说完,Eduardo摇摇头,转开眼睛。他望向窗外,孤月稀薄,犹如吊灯。
“哇哦。”
直待许久之后,Liebgott发出一声难辨情绪的歆叹。
“你还好吗,Li?”
Eduardo听见这声气息,忍不住笑了,“悲伤的故事总叫人难过。”
“不,不不不,”孰料他话音未落,Liebgott便摆手,回答,“这不是悲伤的故事。”
“哦?”
“他们如此相爱幸福,这是个快乐的故事。”
“真的?”Eduardo偏了偏脑袋,“你真的这么觉得?”
“当然。”对方严肃地回答。
交谈至此沉寂。
“……谢谢,Li,”一分钟过后,Eduardo开口,“Avo如果知道,会很高兴。”
“不谢,”Liebgott听见,慢慢咬了咬牙齿,“记得早点儿去睡觉,谁知道Sobel明天又会一时兴起干点儿什么。”
他走开了。
 
Eduardo重新把目光聚拢回桌上,牛皮柔腻,含带温度。
祖父给了他这本本子,Eduardo一直带着。从一年前的乔治亚州,到现在的北卡罗莱纳州,走到哪儿,背到哪儿,不离开。
但他和Eugenio一样,一直没有往上写点儿什么,任何东西,没有,一个字儿也没有,Eduardo想不出他需要一个本子来记下东西。他不需要,他有记忆。
直到昨天夜晚。
看完Reberto的来信后,昨天,他花了很长的时间,试图平复心情。
他从休息开始坐到了凌晨。
从晚霞消退,伊始,玫瑰色的云朵如潮水一般挥发在空气中,到夜晚宁静,不动声色地铺盖了每一寸麦考军营,他始终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,指环被无意识地转动,每一分,每一秒,折射出从不、从不重复的光彩。
Eduardo睡不着。
Eduardo拿出了那本日记。
在军营中,什么都是配给的,墨水、纸张一样。士兵的墨水质量不好,时不时地就把钢笔墨囊堵住,非得常洗。他知道,因为他给家里写过很多信,给Reberto,给Paula,还有给Eugenio。他洗了很多次笔。
Eduardo打开本子。
心中情绪翻滚,五味混杂,说不出到底有什么,又没有什么。而Eduardo唯一清晰的,是此时此刻必得落点字儿,任何字儿,到纸面上才行。不然他会憋死自己,会被难以倾诉的情绪淹没,会嘶吼出声。
会心碎至死。
“我得写点东西,”Eduardo边想,一边狠狠咬住唇,撕破,血珠涌了出来,泛起一股子铁锈味,“写点。”
他把笔尖抵在纸上,蓝黑色泛开,浸染。
很久之后。Eduardo关上本子。夜黑风高,叫人心寒。
他只写了一句话。
“我想你。”
小小的,浅浅的,一句话。
 
Eduardo攥了下指尖,打开本子,把鼻尖靠近纸面。他总这么干,不是为其他,只是因为其中藏着Avo的味道。
可今天,当Eduardo再次把牛皮本摊开在面前,他愣在了座位上。不能置信。此时此刻,跳跃的灯火照耀着,浮动,像有独立的生命一般。
在他熟悉之至的本子之上,在他昨天写下的,唯一一句话之下,不知从何而来,竟然出现了另外一行字。
那不是Eduardo的字迹。
不是E连中任何一个人的字迹。
更不是他所认识的人中,谁能写下的的字迹。那是陌生的,从未见过的。那行字静静地躺在纸页上,细密紧凑,流畅又优美。
除了内容。
“别对我的本子干恶作剧,Dustin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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